那天我離開了村子,想著要走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
累了就蜷縮在樹下,餓了就胡亂找些東西果腹,就這樣漫無目的地前進。
也不知過了多久,眼前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村落。
這是我時隔多年看見的第一個人類村落,沒有考慮多久就決定進去看看。
「人類對於妖怪而言是很危險的!」長老說過的話我並沒有忘記,但還是按耐不住好奇心而邁開腳步。
才剛走進村落,就有兩個小孩笑鬧著朝我跑來。我露出微笑迎上前,他們卻完全無視我的從我旁邊跑過。
他們看不見我!
這個事實讓我湧起一股失落感,隨後又強打起精神安慰自己。
看不見也好,這樣才是安全的…
我在這個村落附近的樹林住了下來,默默看著這裡的人們。
相似的五官,雷同的生活習慣。
「很久以前,我們也是人類呢…」記憶深處不知聽誰說過,我們是來自南方的一個特殊部族。
「不對,其實我們是邢天的後裔!」也曾有人帶著驕傲訴說。
其實也沒必要去探究,都是幾千年前的事了。現在我們的身分都只是一群隱居深山,逐漸凋落的妖怪罷了。
日日在村子裡隨處遊走,村裡的一草一木也變得熟悉起來,就連那些目光從未和我相遇的人們,也逐漸透著親切。
住在西邊木屋的主人姓李,有個嗓門很大的老婆和兩個小孩。大的叫阿峰,小的叫阿聰,就是我剛進村時遇見的那兩個。
我常跟在他們身後看他們滿村亂跑,一會兒爬上樹掏鳥蛋,一會兒扎進河裡游泳,我喜歡他們清脆的笑聲,怎麼聽都聽不膩。
我曾想著就這麼住下,再也不走了。
我真的曾經這麼夢想過。
***
「沒用的傢伙!」
「妳到底是不是妖怪啊!」
虛空中閃爍著族人們一雙雙鄙夷的眼,和無數的奚落。
「殘翼的弱者,妳真是丟盡我們落頭氏的臉!」
我在黑暗中驚醒,習慣性地看向村落的方向。穿透黑暗的燈火帶給我安全感,但我很快就察覺那些光點有些不對勁。
光點四處流竄著,夜風裡飄盪著細不可聞的尖叫聲。
我飛快的往村落奔去,不祥的預感愈發擴大。妖怪對於人們的恐懼總是十分敏感,而此刻我眼中的村子便被濃重的恐懼壟罩。
人們哭喊著四處奔逃,有好幾處房屋起火燃燒,卻無人停步救火。
「妖怪吃人啦!妖怪吃人啦!」滿臉恐懼的村民邊跑邊喊。
妖怪吃人?等聽清村民在喊些什麼之後,我有些不知所措。
這些天來在村落出現的妖怪就只有我一個,可我從來也沒有吃人啊!
顧不上細思,我往混亂最劇的地方跑去。心中的疑惑在來到村子中心時被解開了。
那裡站著一隻狍鴞,正張開嘴往踏在腳下的人咬去。
「住手!」
狍鴞的動作停下了,赤紅的目光正對上我。
「哪個不知好歹的傢伙打擾我用餐!」嘶啞的嗓音夾雜著腥臭的氣息朝我襲來。
「住手,我不准你傷害這裡的人!」在強大的妖氣下,我強撐著一步不退。
「哈哈哈哈哈!」狍鴞發出一陣難聽的笑聲。「區區一個弱小的落頭民,就妄想著命令我。快滾的話,我還可以饒你一條小命。」
「不!要走的是你!」
「人類本來就是我等的餌食。就算你們不以人為食,也沒道理維護他們。再不走就別怪我不客氣了。」狍鴞凶狠的目光讓我顫了顫。
但下一秒發生的事卻讓我不管不顧的衝上前。
狍鴞一口咬斷腳下人的脖頸,那人發出的慘叫聲讓我心中有什麼東西破裂了,因為那個聲音是如此的熟悉。
耳邊的哭喊證實了我的猜測。
「不!!!」有個身影越過我朝狍鴞衝去,而狍鴞只是一掌朝那個瘦弱的人影揮下。
接著狍鴞的眼睛突然被一團火焰擊中,讓他發出痛苦的怒吼。
我不敢放過倏忽即逝的機會,衝上前抓起正抱著屍體悲泣的人,朝反方向飛奔。
「我要殺了妳!!!」身後的腳步聲越追越近,殺氣如刃,遠遠的便讓我心生懼意。
被我抱在手中的人早已暈過去了,我在中途停下腳步,輕撫他的臉頰後把他藏在了一個隱密的樹叢。
然後我頭也不回的往深山跑去,沿途刻意留下了明顯的氣息痕跡,心裡想著要把狍鴞引離村子,越遠越好。
***
之後發生的事我曾極力想忘卻,卻始終無法做到。
狍鴞追上來後,我們發生了激烈的衝突,在付出慘痛的代價之後,
我戰勝了。
我靠著狍鴞的屍體站起身,四周都是被烈火燒灼的痕跡。
全身上下的傷口鑽心地疼,我的右臂被咬去了大半,白骨隱約可見。
鮮血染紅了我破爛的衣裙,已經分不清是來自狍鴞還是我自己。
拖著耗盡妖力的身體,我一步一跌的往村落走去。
我時常想,如果那晚看到狍鴞後我只是轉身離去,現在的命運一定大不相同吧...
***
惡戰後的幾天我都守在村落旁,深怕再有妖怪聞血腥而來,幸好我擔心的事並沒有發生,等我終於恢復到可以行走,我才鼓起勇氣走進村子。
燒得焦黑的房屋殘骸和暗色的血跡隨處可見,村子原本的活力消失了,連空氣都靜悄悄的,瀰漫著哀傷。
如此又過了幾天,安靜的村子在某天再度起了騷動。
「來啦!來啦!」我看著村民們聚集在村口,滿臉激動的竊竊私語。
「大師,請一定要救救我們!」有人跪倒在路旁,朝來者不斷磕頭。
我看著一個身穿奇怪服飾的中年男子朝著四周拱手,朗聲說:「諸位莫慌,貧道定會為民除害,把作亂的妖怪擒殺,為各位鄉親討回公道!」
我分辨不出來者的身分,不敢貿貿然現身,只敢躲在遠處觀察。
來者被村人迎進村後,隔天就在村子四周的房屋貼上了黃紙。那些黃紙讓我本能的不想接近,只好繼續隱身在樹林裡。
那人到來的第三天,便在村人的歡呼聲中走入深山。我悄悄的跟在他身後,看他擺弄著我沒見過的器具,嘴裡念念有詞,越走越靠近當日惡戰發生的那塊空地。
怎麼辦,要阻止他嗎?我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靜觀其變。
那人看到狍鴞的屍體後,先是掏出黃紙朝屍體扔去,發現屍體沒有反應之後才走上前。
低頭看著地上的妖怪屍體,那人突然拔出背後的劍把狍鴞的頭斬下,然後一把火竄起燒掉了剩餘的屍體。我看著他提起那顆頭顱往回走,心裡悄悄鬆了口氣。
看來他只是來確定狍鴞死了沒,這樣也好,村人往後就不會再擔心受怕了吧!
我從藏身的樹叢站起身,卻突然發現自己動彈不得。
「哼哼,貧道老早就發現妳了。」一個冷冷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但我卻連回頭都沒辦法做到。
「中了貧道的咒符,看妳還能往哪逃!」
我這才發現本來在視線前方的那個人影不知何時消失了,他的聲音卻出現在我身後。
中計了!
大驚之下,我想用妖火掙脫,卻發現妖力竟消失無蹤。
「妖孽,在此鬼鬼祟祟,又要想法子禍亂人類了吧?」
「不是這樣的!」我慌忙開口:「我是在保護他們!」
「滿口謊言!」耳邊傳來那人的咆哮。
「是真的!那、那隻狍鴞是我殺死的…」我努力想解釋。
但下一刻突來的暈眩感讓我失去了意識。
***
當我再度醒來,發現自己正置身一個高台。
「貧道已經擒殺了當日的妖怪!」我看著那人站在我身旁提起那顆狍鴞的頭顱,向著圍攏的人群展示。
「感謝道長大恩大德!」
「救苦救難的活神仙啊!」
村民吶喊歡呼著,滿臉敬畏。
「並且貧道還生擒了當日這妖怪的同黨!」他手一揮,我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上前。
不是的!我張嘴想分辨,卻發現自己竟然發不出聲音。
「別看這妖孽生的這副模樣,她可是會在夜晚身首分離之後,頭顱飛入人們家中咬人脖頸!」
不是這樣的!
「貧道推斷她已經潛伏在這村子多日,就是在為這隻狍鴞探路!」
「殺了她!」
「殺了她報仇!」
我環視台下一張張熟悉的臉孔,卻再也找不到曾經的親切感。
是我保護了你們呀…不要被這人騙了…
「把弟弟還給我!!!」有東西砸中了我的額角,我往那個方向看去,對上的是一雙燃燒著仇恨的眼眸。
是阿峰。是那個笑鬧著跑遍全村的孩子。
「把阿聰還給我!!!妳為什麼要害死他!」他邊喊邊朝我不斷地丟擲石塊,滿臉淚水。
不是這樣的!我怎麼可能害死他,我、我很喜歡你們的啊!
「殺了她!」我看著阿鋒加入了吶喊的人們,被束縛的身體卻連流淚的辦不到。
求求你們聽我說啊…
我在心裡大喊,卻被仇恨的聲浪淹沒。
我的聲音終究沒有人聽見。
沒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