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樂走進書店,環顧四周之後朝著小說區走去,想著要挑本輕鬆一點的讀物來解悶。
視線掃過那排暢銷書之後,隨手挑了一本開始翻看。
「嘿嘿你看這個!儘管只是小說,有些有靈力的作者還是會偷偷把符咒的畫法寫進去呢!這個看起來就是真的。」狄巽興奮的翻閱著小說,跟一旁的赤崁說道。
「都出來散心了,你就別心繫在研究符咒上了。」站在書櫃間狹窄的走道,高大赤崁顯得有點彆扭,還不小心碰倒了一旁的櫃子,急忙扶正。
身後傳來的說話聲把夏樂的注意力從書上引走,接著響起的碰撞聲更讓他忍不住回過頭。
出現在視線範圍裡的是一個黑髮的背影,站在他身旁的是...
夏樂看著那明顯與常人不同的衣著,放下手中的書。
接著他若無其事地走到黑髮男子的身旁拿起另一本書,一邊用眼角偷偷觀察著對方。
「我這可是勘精彩故事"同時"學習呢,哪裡找的到這麼有效率的人。這裡空間好像不太夠,我們去那裏的閱讀區吧!」狄巽說完逕自向一旁排列整齊的桌椅走去。
夏樂本想放下書轉身離開,但心裡有個聲音卻使他改變心意,選擇跟上那個黑髮男子。
「等等!」等夏樂回過神,竟發現自己已經開口叫住對方。
「那個...呃...」他努力組織詞句,想解釋自己突如其來的舉動。
狄巽轉身,看到突然叫住他的男孩,有些訝異,卻如平常露出招牌笑容:「有什麼事嗎?」
夏樂微一猶豫,指向另一旁那個褐髮的高大身影。從看到他的那刻起,夏樂就知道對方不是人類。
「那是...你朋友嗎?」夏樂的目光落在褐髮身影上。
狄巽心裡一震,這男孩看得到赤崁?隨即恍然大悟開心的說:「你是陰陽師吧?難得遇到貨真價實的陰陽師呢!赤崁,你就自我介紹一下吧。」他帶著微笑轉頭看像他的式神。
「我...」赤崁正要開口,卻馬上被打斷。
「他叫赤崁,是我的式神喔!」
赤崁斜眼看了看狄巽惡作劇般的表情無奈的說:「你這小鬼根本故意的。」
「赤崁嗎?很高興認識你。」
他的視線落在赤崁身上,卻好似在看著另一個人:「你們兩個的感情真好...」說著語音漸弱。
接著夏樂回過神來,連忙對黑髮男子露出歉意的笑:「抱歉這麼突兀的叫住你,我叫夏樂...」
這時夏樂注意到店門口傳來騷動,有人大喊著:「有人昏倒了!」
顧不上與黑髮男子的對話,夏樂轉身衝出門外,一眼就看到一個倒在地上的老者。
狄巽從後面喊:「看看他的呼吸和脈搏!」尾隨夏樂往外跑去。
到了門口,他看到夏樂蹲在倒地不起的老者身旁。
「狀況怎麼樣?」
夏樂把老者的領口鬆開,一面要人群稍微後退,留給老者一些空間。
「老先生!你聽的到嗎?」夏樂在老者耳邊大喊,卻未獲回應。
把手指從老者脖頸上收回後,夏樂滿臉焦急的轉向尾隨而至的狄巽。
「還有心跳,但是我感覺不到他的呼吸了!」
狄巽心裡暗想不妙,於是用手指扣了扣老者胸口,「這聲音,該不會是氣胸!」
「離這裡最近的醫院有多遠?」他向夏樂詢問。
「有一段距離,我已經打電話叫救護車了!」
夏樂看著昏迷不醒的老者,努力阻擋著湧入腦中的驚惶和無力感。
「這樣來不及!」狄巽深知不做點什麼的話救護車來了也趕不上,於是急忙在背包中翻找,搜出了一隻練習用的針頭,不做他想立刻刺入老者一側的胸口試圖將累積在胸腔的氣體排出。
不久,老者胸口又恢復規律的起伏。好不容易鬆了一口氣,狄巽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給一旁的夏樂一個得意的笑容。
夏樂看著狄巽流暢的動作,既訝異又佩服。
「你是醫生嗎?」
「東京大學醫學系五年級,小小醫學生而已。我叫狄巽!」他回應並伸出右手。
「原來是醫學系的...」夏樂露出微笑與對方握了握手:「雖然剛才說過了,我叫夏樂,東京藝術大學音樂系。」
由遠而近的救護車鈴聲打斷了夏樂的話,醫護人員把老者送上車後,轉向人群發問:「有誰認識這名患者嗎?有誰是跟他一起的?」
夏樂站起身走上前:「不好意思,我想陪他去醫院。」接著他轉過頭看著狄巽,眼裡帶著詢問。
「我也一起吧,還得跟醫生說明一下事發情形。」狄巽轉身對赤崁說:「你先待在這裡吧,有需要再找你。」
***
到院之後,醫生判斷老者已經沒有立即性的危險了,還稱讚狄巽處理得當。
目送醫生走出病房後,夏樂在病床旁坐了下來,握住床單上老者的手,悄悄的輸送了些靈力。
雖然無法完全治癒,但還是想多少盡點力...
「你真細心呢,其實花一點時間他也能自己痊癒的。可惜我的靈力攻擊性太強,不適合用來治療。」狄巽看著夏樂輕柔的動作,不禁暗自讚嘆。
「你的陰陽術是在那裡學的呢?」
「大部分是從爺爺那裡。不過實力還有待加強就是了,所以現在在陰陽師公會裡修練。」夏樂解釋。
突如其來的暈眩感讓他收回手,忽略身體的不適帶著笑容反問:「那你呢?聽你的口音應該不是日本人吧?」
「我是從台灣來的喔。原來你也在陰陽師公會裡,那麼以後請多多指教了。」沒注意到夏樂的小動作,狄巽開心地回答。
「你也在公會裡嗎?是新加入的夥伴吧?這邊也請多多指教!」聽到狄巽竟然也是公會成員,夏樂頓時覺得親切許多。
「原來是台灣人啊!」夏樂點點頭,為了轉移暈眩感接著問道:「那你的式神赤崁也是在台灣遇到的囉?」
「沒錯!他是一隻穿山甲喔,想跟他聊聊嗎?」說著狄巽從他的背包裡捧出厚重的解剖學課本,對夏樂擺出神秘的表情。
「當然好囉!」夏樂看著那本磚塊書露出期待的笑容。
狄巽將參考書翻到心臟構造的單元,開始詠唱召喚咒語,黃沙立刻從書中翻滾而出,匯集到地上產生了人一般高的漩渦,接著突然向中間凝聚,披著火紅色的鎧甲的赤崁便出現在兩人眼前。
「我說你這小鬼啊,還真是不能有一刻沒有我呢!」
聽完赤崁的話,夏樂忍不住笑出聲:「阿夕也是從台灣來的...」接著笑容從他臉上褪去。
夏樂很快的掩飾起瞬間的悲傷,但臉色卻越發蒼白。
狄巽注意到夏樂異常的變化,「你還好嗎,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抱歉,最近有點累,既然這位老先生已經沒事了,我想先回去了。」說完露出歉意的笑。
接著夏樂從背包裡拿出紙筆,寫下小松夏樂和一串電話號碼,遞給狄巽。
「這是我的聯絡方式,今天真的很謝謝你幫忙!」
狄巽接過紙條低頭看了一眼,喃喃說道:「你姓小松啊,那傢伙似乎也姓小松呢。」他又看了看夏樂的神色,「你沒事吧?家住哪裡,我們送你回去好了。」
「可是...」夏樂反射性的想回絕,但他馬上想到上次感冒時給夏實添麻煩的事,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
「那就麻煩你了。」夏樂點點頭。
畢竟,自己現在已經沒有式神相伴左右了,如果倒在路上...
夏樂帶頭走出醫院,和狄巽赤崁一起搭上了回家的公車。
一路上,夏樂默默想著關於狄巽的事。
雖然兩人才認識一天,但相處起來是輕鬆的,也許是因為對方的個性吧?
不過他似乎有點在意自己的姓氏...
小松家在和歌山是有些名氣的,但一個台灣人又怎麼會知道呢?
一連串的思考讓夏樂的頭又開始隱隱作痛,他知道不適的原因和靈力的消耗有關,但是...
等他從思考中回過神,看了一眼窗外後連忙按了下車鈴。
「我們要在這一站下車。」夏樂對著狄巽和赤崁解釋。
公車緩緩停下,三人先後下了車,一起走在堆滿落葉的小路上。
幾分鐘之後,夏樂在一座年代久遠卻不失氣派的大門前停下。
「我家到了。既然來了,就進來坐坐吧?」他笑著邀請。
狄巽赤坎兩人走過小徑,著迷於這如同桃花源般的秘境,又看到了那座古色古香的大門,想必他們家是此地的大家族吧?
「當然好啊,一直很想參觀參觀這種傳統的日式建築呢!」
狄巽心想:「或許這裡跟那人有什麼聯結呢!和她一起生活了二十年她的背景卻仍是一團謎。不!這怎麼可能呢,還是別作奇怪的聯想了。」他暗自為自己的多慮感到好笑。
夏樂領著二人走進玄關,才剛把鞋子擺好,就有悉悉簌簌的聲音從角落傳來。
「少當家帶陌生人進來了!還有一個好高的妖怪!」
夏樂搔搔頭對著狄巽解釋:「是家裡的鳴家們,他們說話比較直接一點,而且...」
話還沒說完,就有五、六個小小的身影出現在狄巽腳邊,吱吱喳喳的說:「新來的,有沒有帶點心給我們?見面禮!見面禮!」
「而且喜歡逢人就討點心吃...」夏樂露出無奈的笑:「不好意思啊!」
「哈哈!不早點跟我說,確實該帶點伴手禮來拜訪呢,這樣冒昧打擾還真是不好意思」狄巽抓抓頭笑著對圍繞在周圍的鳴家們說:「下次我再帶點心來給你們喔。」
「你肯定不會記得。」赤坎忍不住酸他,「這裡靈氣真強,想必有陰陽術高手在此。」
夏樂蹲下身把背包裡的巧克力球遞給吵鬧的鳴家們,才讓他們安靜下來,又跑回角落裡。
「屋子裡的靈氣大概是累積多年的關係吧?因為我們小松家歷代從事陰陽師的工作。」
夏樂帶著兩人走到客廳的門前,剛想伸手拉開門,卻停下動作,改往隔壁的房間走去:「抱歉,是這一邊才對!」
拉開房門後,夏樂招呼兩人坐到矮桌前的坐墊上,自己則是燒起開水準備泡茶。
「真厲害,是陰陽術世家耶,看來你的技巧一定也不是等閒之輩了。」狄巽佩服的說:「真想好好跟貨真價實的陰陽師學學呢!」
不知道為什麼,這裡可能跟狄巽自己有所關聯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他的思緒已經不在當下,也無暇注意夏樂的領路,只能下意識跟隨他的指示在坐墊上坐下,眼神開始放空
「我的技巧比起爺爺還差的遠呢!」夏樂搖搖頭。
夏樂把燒好的水倒進茶壺裡,幾分鐘之後,狄巽和赤崁面前就多了一杯冒著白煙的熱茶。
「怎麼了嗎?」夏樂注意到狄巽好像有點心不在焉。
「沒有,只是在想家裡的事」狄巽回過神來,看了看茶几,「你不為自己也倒杯茶嗎?」
「這樣啊...」禮貌性的沒有多問。
「呵呵,不瞞你說,這裡現在只有兩個茶杯,因為平常只有我爺爺和我兩個人會在這裡喝茶。我去廚房多拿幾個杯子來吧。」夏樂站起身。
「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把這裡當自己家就可以了。」說完走出房門。
「你在想你媽的事吧?」赤坎問道。
「嗯,你覺得呢?」夏樂走後,狄巽又陷入沉思。
「我怎麼知道,和你結識後就到日本來了。」
「啊對喔,我忘了。」狄巽眼神定在面前的茶杯上好一會,又對赤坎展開笑容。
「算了,不重要。」他拿起茶杯小啜一口,沉醉在入喉後的甘甜中。
***
夏樂走到廚房,拿了幾個茶杯,又從冰箱裡拿出一盒麻糬,捧著托盤正想離開,卻在門口遇到了一臉疑惑的爺爺。
「夏樂?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拿這些東西是...?」
「噢,我請一位公會的朋友來家裡玩,我剛泡好茶,想說來拿一些點心。」
「你的朋友啊?那爺爺也去加入你們吧?」老者興致勃勃地說。
「啊?」夏樂愣住了。
「難得有人來玩,爺爺也想去湊熱鬧一下哪!」老者帶頭走在前面,夏樂則不得不跟在他後面。
「你的那個朋友叫什麼名字啊?」老者腳步不停,和夏樂一起走過跨廊。
「他叫狄巽,是從台灣來的。」接著夏樂把今天發生的事也跟爺爺說了。
「噢噢!醫學生啊!真不錯真不錯!」
「爺爺,現在在房間裡等我們的還有狄巽的式神赤崁,你可別...可別捉弄他們喔!」想起爺爺偶爾不按牌理出牌的行為,夏樂忍不住出聲提醒。
「怎麼會呢!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而且還是晚輩,我只是想打聲招呼,好好歡迎他們而已!」
夏樂拉開房門,走進去後把托盤擺到桌上,而老者已經自動坐到狄巽對面,笑瞇瞇地看著對方。
「狄巽、赤崁,這位是我爺爺...」夏樂在爺爺旁邊坐下,指著身旁的老者介紹:「他想來跟你們打聲招呼。」
沒料到夏樂爺爺突然的到來,狄巽愣了一下,又馬上掛回笑容:「爺爺您好!」
赤坎也微笑著點頭示意。
「你好你好!你叫狄巽是吧?」老者打量狄巽後,看出什麼似的補上一句:「真是好名字。」
夏樂為所有人添上熱茶,又打開桌上的麻糬笑著說:「吃點點心吧!配茶剛剛好!」
「老爺爺,您要不要猜猜我和赤崁擁有的屬性分別是什麼呢?」狄巽看到老者的熱情,起了一絲玩心,其實也想見識一下經驗老道的陰陽師有多大能耐。
「猜嗎?」千鈞笑了笑,指向狄巽:「你是火吧。八卦裡巽表風,而風助火,幫你取名的人很用心哪!至於你的式神...」他把視線落在赤崁身上,毫不猶豫地說:「是土屬性吧,觀其甲便可略知一二。不過他不是日本的生物,應該跟你一樣是從台灣來的。」
「如何,我可有說錯?」
狄巽聽了不禁露出佩服的表情:「不愧是經驗老到的陰陽師,一點也沒說錯。」
他又想了想:「不過有個推理有點問題。我的家人們沒有靈能力根本不會知道我擁有的屬性,真要說的話是巧合吧?」
「沒有靈能力?」千鈞抬眉:「這個狀況可是比較少見的,通常親戚間應該也有人有靈力的。你對這點十分肯定嗎?你的父母呢?或是在這之上的長輩呢?」
「不過也有可能是有人隱而不說就是了,畢竟這種天賦有時候要承受比一般人更多的壓力...和危險。」說著陷入回憶似的表情出神。
隱瞞?看著老爺爺若有所思的模樣,狄巽驚訝該不會他所思索的事是真的吧?
「你認識小松安綾嗎?」他忍不住脫口而出,聲音有些激動。
「小松...安綾?」匡噹一聲,千鈞碰倒了一旁的茶杯。
他突然緊緊握住狄巽放在桌上的手,盯著對方的臉:「你從哪裡聽到這個名字的!你和她是什麼關係!」語氣說不出的急切。
夏樂對突來的狀況不知所措,在他的印象中,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爺爺。
沙啞的嗓音微微顫抖,隱含其中的脆弱情緒好像隨時都會噴湧而出。
可是他從未聽過爺爺提起小松安綾這個名字,為何爺爺會對這個名字起這麼大的反應?
夏樂突然有種奇怪的預感,好像有些隱藏多年的事就要被揭開了...
狄巽沒料到對方居然有這麼大的反應,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作何回應,讓空氣凝結了好一段時間,此時他心情已是緊張到心臟幾乎停止。
好不容易,狄巽才從口中吐出幾個字:「他...是我媽媽。」
「媽...媽?」千鈞愣愣地重複,一臉不敢置信。
「你是小綾的兒子?小綾竟然有兒子?!」他喃喃自語著,彷彿整個房間只有自己一個人。
「三十年了,我已經三十年沒見到她了...」老者的語氣混雜著悲痛與狂喜,令人聞之動容。
夏樂在一旁怔怔看著。
在爺爺臉上的,是眼淚嗎?
自從那天晚上之後,他就沒看過爺爺流淚了。
夏樂伸出手,握住爺爺放在膝上的那隻手,嚥了口口水後開口:「爺爺,安綾是誰?」
千鈞這才像注意到房間裡還有別人,眼神聚焦在狄巽的臉上,緩緩道出答案:「安綾是我的女兒。」
接著他轉向一臉震驚的夏樂:「也是夏樂你爸爸小松安延的姊姊!」
「開玩...笑的吧?」夏樂擠出微笑:「爺爺,不要再捉弄我們了。」
赤崁此時陷入一個尷尬的局面,兩邊的人驚訝的表情說明了沒有自己插嘴的餘地,於是他選擇默默走出房間,到了庭院中坐在跨廊的木板上發呆,和室裡的人卻都沒注意到。
相較於夏樂的吃驚,狄巽倒是對此深信不疑,老爺爺的話語反而讓他從進門到現在的疑惑煙消雲散了。
「沒想到那傢伙居然有這麼友善的家人,外公!」他對爺爺展開笑容,又轉向說不出話的夏樂:「原來我們是表兄弟呢!剛認識的朋友突然變成親人還真是不可思議的事啊!哈哈哈哈!」他的興奮讓他止不住話,胡言亂語了一會又產生了疑惑。
「為什麼他從來沒提過你們呢?」他向爺爺詢問。
在聽到那聲外公的瞬間,千鈞對狄巽露出五味雜陳的笑。
夏樂則是遲疑了一會兒之後喊了聲:「表哥?」雖然滿腹疑問,但是一想到對方可能是自己的親人,懷疑還是逐漸被喜悅取代。
「爺爺,為什麼你從來沒提過我有一個...姑姑呢?」夏樂轉向爺爺發問。
「安綾她...我已經三十年沒有和她聯繫了,我不想打擾她的生活,所以...」千鈞嘆了口氣。
「那為什麼她會離開家呢?」夏樂追問。
「安綾她是一個擁有很高天賦的靈能者,我們很用心的栽培她,希望將來她能成為一個傑出的陰陽師...」千鈞緩緩敘述著塵封多年的記憶。
「在她二十歲那年,意外發生了。」千鈞臉色一沉:「有妖怪覬覦她強大的靈能,前來奪取,等我趕到現場的時候...她已經奄奄一息了。她的靈力幾乎消失殆盡,險些喪命。」
「我擊敗妖怪,連忙把她送往醫院,我一度以為我會失去她,不過上天保佑,她活下來了。」
「在那之後,她開始排斥陰陽術,有一天她就突然消失了。只留下一封信,要我不要去找她,信上說她不想再跟陰陽術扯上關係,還說陰陽術只會帶來毀滅...」
「我曾經派出式神尋訪她的下落,我找遍整個日本,但始終沒有確切的線索。」千鈞一臉落寞:「雖然她的消失讓我很難過,但我可以理解她想逃離的心情,所以後來我決定尊重她的選擇。」
「原來她去台灣了啊...」雖然千鈞敏銳地察覺到狄巽和媽媽的關係可能不很融洽,但思念心切的他還是忍不住開口詢問:「狄巽,你媽媽她現在過得可好?」
狄巽將杯中剩餘的茶水一飲而盡,放下茶杯重重敲在桌上,叩的一聲在房間中迴盪,靜了一會兒才發現自己有些失態。又掛回笑容回答:「能怎麼樣呢?家裡事業有成,生活無虞,沒什麼特別的事。」
「這樣啊...那就好。」千鈞沒有再問,整理了一下心情,恢復了平時的從容。
聽完爺爺的敘述,夏樂還沉浸在驚訝之中,久久不能回神。沒想到爸爸還有一個姊姊...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對這個家並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麼了解。若不是因緣巧合之下遇到狄巽,爺爺永遠不會說出真相吧?畢竟失去女兒一定是痛苦的,而多年之後找到她的下落了,以爺爺的個性,不會什麼都不做的...
看著身旁喝著茶的爺爺,夏樂還是如往常一樣,無法看透他的想法。又甚至,剛剛他的描述中,又有幾分是真實呢?
最近生活中一連串的變化讓夏樂漸漸無法相信看到的表象。
也許以前的自己真的有些太天真了也說不定,夏樂自嘲地想著。連式神都...
不過不管怎麼說,有親人總是好的。
夏樂微微一笑,觀察著對面的狄巽。
表哥嗎?好像...很不錯。
家族裡和他同齡的人只有在重要的集會上才會來到這裡,一年裡根本見不到幾次面。現在多了一個相處下來頗自在的表哥,對自己來說,是最近低沉的生活中難得的好消息。
雖然這個表哥有點...來路不明?
想到這裡,夏樂忍不住莞爾一笑。
爺爺的聲音把他從思考中喚醒。
「所以狄巽,你來日本多久了?生活的還習慣嗎?」千鈞溫聲詢問。
聽到了外公的關心,使狄巽心中感到溫暖,到了日本居然還能感受到親情的照顧實在是意想不到的事。
「來日本讀書已經五年了喔,平常都住宿舍裡,遇到的同學也都......」狄巽滔滔的分享五年中的趣事和近日的生活,突然他想起一件大事,「對了!我一直很想見識一下正統的陰陽術是什麼樣子呢!外公有空的話可以稍微傳授一點嗎?」他笑著看著外公,講話帶了點撒嬌的語氣。
「正統的陰陽術?你之前都是自己摸索嗎?」千鈞有點訝異。
「相關的理論系統,如果你有需要,我再慢慢教你吧!」千鈞允諾。「不過,其實陰陽術無所謂正統與否,有很多時候都是要靠自己體悟,才能有所進益。」
「無極生太極,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其中的兩儀就是陰和陽,陰陽術實在是一種有趣而富有哲思的能力,鑽研時不只在技藝上能有所進步,還能在心靈上有所成長呢!過去五年我都是從巷弄裡的小雜貨店裡翻到有關陰陽術的書中自己研究的,還希望以後外公多多指教囉!」狄巽開心的說。
「看來基礎之一的易經你已經頗熟悉了。」千鈞點點頭:「我們目前所使用的占術便是以易為主流。不知你可有讀過蕭吉的<五行大義>?想成為陰陽師,裡面的五行知識必須了然於胸才行。」
接著千鈞扳起手指,嘴裡默數著:「<占事略決>、<簠簋內傳>、<皇帝金匱經>、<三家簿讚>...嗯...這些典籍如果能學全的話...」
夏樂看著爺爺越數越多,忍不住苦笑幾聲,想起當初被爺爺逼著讀這些典籍的情況,而且自己到今天都還沒有完全應用自如...
「總而言之,要想學習陰陽術,必須有足夠的決心才行。」千鈞看向狄巽:「如果你真的有心學習,我當然會毫無保留的教你。況且...你也可以和夏樂互相學習,彼此精進。」
狄巽被外公一一列舉的經籍震驚了,他沒想過原來有那麼多知識需要去涉獵,看來陰陽術比自己所想像的還要複雜。
他用自信的口問向外公保證:「我會盡力的!」又轉頭向表弟說:「夏樂以後也請你多多指教了」
「好的,請多指教。」夏樂慎重地低頭行禮。
千鈞則來回看著兩個孫子,暗自做了個決定。
「請問其他的家人沒有跟你們一起住嗎?」狄巽開始好奇外公家的人事狀況,也覺得這麼大一棟宅邸卻給人神秘冷清的感覺有些奇怪。
「我爸爸在我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夏樂平靜地敘述:「媽媽的話...」停頓了一下很快地說:「現在也不在家。」
「目前這裡只有住著爺爺和他的學生宮島祈明,不過祈明大哥現在外出辦事,所以也不在家。至於家族裡的其他人...」夏樂看向爺爺。
「我只有安綾和安延兩個孩子,而夏樂是獨子,所以直系的孫字輩就只有他了。當然我也有兄弟姊妹等旁系家族,不過他們沒有住在這裡,只有遇到大事才會有家族會議。」千鈞接口解釋。
「哦...」聽完他們的回答,狄巽難以多作回應,他發現夏樂在敘述父母的事時心情看起來很平靜,如果是自己恐怕難掩難過吧!不過想到夏樂在沒有父母的陪伴下成長,似乎有些寂寞,他暗暗希望自己的出現能帶給他一點快樂。
「我突然好想想認識認識你們的式神喔。」為了緩和肅穆的氣氛,狄巽挑了一個一直很好奇,而且應該兩人都會有興趣的問題。
聽了狄巽的問話,夏樂本來平靜的表情出現了瞬間的動搖。他低下頭,沉默半晌才悶聲說:「我的式神現在沒辦法介紹給你認識,不過過一段時間之後,一定...一定...」
接著夏樂的話聲被千鈞打斷:「夏樂很快就會有新的式神,先前那個只是一個意外的錯誤。」隨後像是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太過強硬,千鈞轉而拍拍孫子的肩膀,轉移話題:「至於我的式神嘛...目前在家的焰尹已經出去招呼你的式神赤崁了,現在應該在跨廊那邊吧!其他的式神...以後有機會再介紹給你認識吧!」
出去招呼?狄巽轉頭看去才發現赤崁早已不在座位上,他摸摸頭為自己的忽視感到好笑。
***
此時在庭院中休息的赤崁,想到狄巽居然在日本能與親人相認,不由得為他開心,想想這五年來他的生活白癡總是讓自己很頭痛,永遠是一個需要照顧的小孩,看剛認識的夏樂恐怕都比他成熟吧。
這趟到和歌山的郊遊收穫實在不少,心情也放鬆了許多,儘管那件事仍然令人有些煩躁。
赤崁望向庭院,一片自由生長繁茂的青草地,綠油油的綻放著生機,沿著跨廊蔓延的是欣欣向榮的翠綠的矮竹,除了綠色之外,引人注目的桃紅色櫻花點綴在牆邊的樹上,偶爾飛來幾隻鳥在枝幹上嬉戲,這庭院也太讓人怡然自得了。
確認好修練室的封印依舊完好如初之後,焰尹朝著跨廊走去。
方才他一直跟著千鈞,只是沒有現身罷了,所以也已經知道狄巽的身分了。他是小松家少數知道安綾存在的人之一,想到昔日那個跟在千鈞旁邊的小女孩,現在竟然已經有了兒子...
雖然對像他這樣的妖怪來說,人類的一輩子就如眨眼的時間,但是看到那個面貌有些熟悉的少年,還是多少有些感慨的。
他按照千鈞無聲的命令找到了赤崁,不動聲色的走近,然後在離他稍遠的地方坐下。
「你就是赤崁吧?我是千鈞大人的式神,焰尹。」說完就閉口不語,只是望向庭院。
赤崁聽到了招呼 ,轉頭對焰尹微笑:「你好啊,初次見面。」他上下打量坐在前方的式神,壯碩的身材與豪放的紅髮,顯出一股霸氣,肯定不是等閒之輩。
「你不認識安綾小姐嗎?」焰尹突然開口,但沒有看向赤崁。
「不認識。」聽到焰尹講話的口氣,赤崁感到他似乎有些煩躁,又或許有什麼心事不想讓人知道吧,這種冷漠的感覺挺令人討厭,「聽狄巽說他是個很討厭的人,但我從來沒見過他。」
「很討厭的人...」焰尹喃喃。
記憶中的小姐不是這樣的...不知道她知不知道弟弟已經過世了?臨走前關於陰陽術的留言竟然驗證在弟弟身上,不知道她會做何感想...
焰尹表情複雜地把視線停留在不遠處的修練室。
不知道這件事千鈞大人會怎麼解決...
接著他像是意識到旁邊還有赤崁,終於收回注意力。
「所以...那孩子是個怎麼樣的人?」焰尹隨口問著。
畢竟是和千鈞大人有血緣關係的親人,焰尹還是有些在意的。
「他喔,就是個孩子,迷糊調皮幼稚令人頭痛,倒是很能關心別人,和他相處就能感到快樂。」赤崁回想來到日本的五年時光,嘴角微微上揚。
「看來你們處得很好。」焰尹點點頭。
藉著對話,焰尹暗中觀察著赤崁,所幸並沒有發現有被那個沾染的跡象。
「他的眼光不錯。」焰尹對著赤崁說,又默默在心裡補上一句:至少比少當家好多了。
「看你一直往那個方向看,那裏有什麼需要擔心的東西嗎?」赤崁一問出這句時突然覺得有些好笑,以前的自己問題是不會這麼多的,大概是被狄巽的好奇感染了吧。
「是災禍。」焰尹很快地回答,眼裡閃過一絲狠決:「是需要處理掉的威脅。」
接著他一臉嚴肅的看著赤崁:「不要讓你的主人參和進來,千鈞大人已經夠頭痛了。」
災禍?這一家還真是深不可測,赤崁看了看焰尹果決的樣子,想必不宜追問下去,不知道狄巽那裡的談話怎麼樣了。
「不管怎麼說,」焰尹站起身:「還是很高興認識你們的。如果我先前的態度有些強硬,尚祈見諒。」
「沒事的話,我們就回去吧。他們大概也談得差不多了。」
「哪裡,也很高興認識你們。」赤崁起身,眼角偷偷瞄了一下練習場的方向,卻什麼也沒看到,他們兩人便一起往和室走去。
走到一半,焰尹停下腳步。
「我突然想到還有一件事沒做,就不和你一起去了。就請你幫我向你的主人打聲招呼了。」說完也不等對方回應,很快的隱去身形,消失在赤崁面前。
還真是難以捉摸的人,赤崁心想。他回到和室向千鈞點頭示意後在狄巽旁坐下。
「你見過外公的式神了?」
「嗯,不過他有點忙,你就別去打擾他了。」聽出狄巽想認識焰尹的渴望,他直截了當的說。
「什麼嘛,看一眼又不會怎樣...」狄巽悶悶的回答,也就不再追問了。
「哈哈哈,焰尹就是這樣,向來我行我素的。」千鈞笑著點評:「不過關鍵時刻他還是挺可靠的。」
「不知不覺已經這麼晚了,怎麼樣,要不要留下來吃晚餐?」千鈞看著狄巽:「還是要住在外公家玩幾天?」
狄巽看了看錶,想了想,笑著說:「我很樂意和你們一起吃晚餐喔,不過今晚就得回去了,明天還要去醫院實習。」
「這樣啊,沒關係,反正以後有的是機會。」千鈞一面回答一面起身,「那我就先去廚房看一下晚餐的準備進度好了,等等會來叫你們吃飯。」說完就走出房門了。
剩下夏樂和狄巽赤崁對望著,房裡靜了一會兒,最後夏樂率先打破沉默。
「關於我的式神,夕鶇...」夏樂艱難地開口:「爺爺想讓我跟他解除契約,而且我知道,契約一解除,爺爺就會殺了他。」
雖然知道狄巽在這件事上能做的事幾乎沒有,但夏樂還是不由自主地想對眼前剛認識的親人傾吐。
「爺爺說,阿夕只是在利用我,要我認清事實。我現在...現在...」
「我已經跟爺爺說,請他把所有的事毫無保留的告訴我,包括為什麼阿夕在他眼中是個威脅。但我現在又有點害怕知道真相。萬一、萬一一直以來阿夕對我都是──」說著說著開始語無倫次,表情掙扎。
「什...什麼?」狄巽聽到夏樂突然吐露的心事,有點不知所措,更無法會意過來,「所以為什麼爺爺會覺得你的式神在利用你?」
一旁的赤崁心裡已經有了底,原來剛才聽到的災禍是指這個。
「我現在還不知道...不過他說我很快就會知道了...」
「嗯...聽來是很令人煩惱的事呢!但我相信你挑選的式神就是跟你有緣份的,像你這樣細心的人,應該不會犯什麼錯吧。」狄巽試著用笑容安慰神情糾結的夏樂:「不過沒見過你說的夕鶇,我也無法評斷他是什麼樣的人呢。」
「他現在被爺爺封在院子裡的修鍊場,我被禁止接近...」夏樂一臉難過。
「那有什麼問題,只要不被發現就好了。」狄巽扮了個鬼臉,「再說如果從地上無法接近,我們還可以從地下啊。」他偷偷瞄向赤崁。
「我拒絕,別人的家務事你還是不要瞎攪和吧。」赤崁露出難得的堅定神色。
「你看夏樂老弟心情那麼差,幫 個忙也不會怎樣。」狄巽答道。
「你是指...」夏樂微微瞪大眼睛。
「你可別聽他胡言亂語,長輩的話還是要乖乖遵從的」赤崁急忙澄清。
「這樣啊...」表情從期望又轉成失望。
狄巽觀察了一下赤崁的反應,竊笑著說:「你也不忍心看我表弟這麼難過吧,就幫幫我們這一次吧,夏樂!我們就從宅邸外挖洞到修鍊場附近觀察吧!」
赤崁無奈的聳聳肩,狄巽提出的要求他向來無法回絕。
「出事我可不負責喔,小心一點。」
「挖...挖洞?」夏樂愣了一下,但是對這幾日情況的疑惑讓他再也按捺不住,不顧一切的點頭答應。
夏樂率先起身往門口走去,正當他要拉開門,門卻唰地滑開了。
站在門後的焰尹瞇起眼,上下打量著三人。
夏樂連忙開口掩飾:「怎麼了?你不是在忙嗎?」
「千鈞大人說可以吃飯了。要我來請你們過去。」
「耶!吃飯了!」狄巽為了避免被懷疑,也裝作若無其事,興奮地準備前往飯廳。
赤崁倒是鬆了一口氣,默默起身跟在狄巽身後。
焰尹從後面看著三人離開,嘴角掛著令人無法捉摸的微笑,「挖洞...嗎?看來這個狄巽也許...」說著再度隱沒在空氣中。
***
稍晚,千鈞和夏樂送狄巽到門口,相互道別,並約好日後再連絡。
目送狄巽離開後,千鈞先一步進門,剩下夏樂站在院子裡,看著沐浴在月光下的修鍊場。
他猶豫了一下,伸手握住胸前的琉璃墜飾,喃喃自語了幾句。
那微弱的聲音隨夜風消逝,不復聽聞。
出現在視線範圍裡的是一個黑髮的背影,站在他身旁的是...
夏樂看著那明顯與常人不同的衣著,放下手中的書。
接著他若無其事地走到黑髮男子的身旁拿起另一本書,一邊用眼角偷偷觀察著對方。
「我這可是勘精彩故事"同時"學習呢,哪裡找的到這麼有效率的人。這裡空間好像不太夠,我們去那裏的閱讀區吧!」狄巽說完逕自向一旁排列整齊的桌椅走去。
夏樂本想放下書轉身離開,但心裡有個聲音卻使他改變心意,選擇跟上那個黑髮男子。
「等等!」等夏樂回過神,竟發現自己已經開口叫住對方。
「那個...呃...」他努力組織詞句,想解釋自己突如其來的舉動。
狄巽轉身,看到突然叫住他的男孩,有些訝異,卻如平常露出招牌笑容:「有什麼事嗎?」
夏樂微一猶豫,指向另一旁那個褐髮的高大身影。從看到他的那刻起,夏樂就知道對方不是人類。
「那是...你朋友嗎?」夏樂的目光落在褐髮身影上。
狄巽心裡一震,這男孩看得到赤崁?隨即恍然大悟開心的說:「你是陰陽師吧?難得遇到貨真價實的陰陽師呢!赤崁,你就自我介紹一下吧。」他帶著微笑轉頭看像他的式神。
「我...」赤崁正要開口,卻馬上被打斷。
「他叫赤崁,是我的式神喔!」
赤崁斜眼看了看狄巽惡作劇般的表情無奈的說:「你這小鬼根本故意的。」
「赤崁嗎?很高興認識你。」
他的視線落在赤崁身上,卻好似在看著另一個人:「你們兩個的感情真好...」說著語音漸弱。
接著夏樂回過神來,連忙對黑髮男子露出歉意的笑:「抱歉這麼突兀的叫住你,我叫夏樂...」
這時夏樂注意到店門口傳來騷動,有人大喊著:「有人昏倒了!」
顧不上與黑髮男子的對話,夏樂轉身衝出門外,一眼就看到一個倒在地上的老者。
狄巽從後面喊:「看看他的呼吸和脈搏!」尾隨夏樂往外跑去。
到了門口,他看到夏樂蹲在倒地不起的老者身旁。
「狀況怎麼樣?」
夏樂把老者的領口鬆開,一面要人群稍微後退,留給老者一些空間。
「老先生!你聽的到嗎?」夏樂在老者耳邊大喊,卻未獲回應。
把手指從老者脖頸上收回後,夏樂滿臉焦急的轉向尾隨而至的狄巽。
「還有心跳,但是我感覺不到他的呼吸了!」
狄巽心裡暗想不妙,於是用手指扣了扣老者胸口,「這聲音,該不會是氣胸!」
「離這裡最近的醫院有多遠?」他向夏樂詢問。
「有一段距離,我已經打電話叫救護車了!」
夏樂看著昏迷不醒的老者,努力阻擋著湧入腦中的驚惶和無力感。
「這樣來不及!」狄巽深知不做點什麼的話救護車來了也趕不上,於是急忙在背包中翻找,搜出了一隻練習用的針頭,不做他想立刻刺入老者一側的胸口試圖將累積在胸腔的氣體排出。
不久,老者胸口又恢復規律的起伏。好不容易鬆了一口氣,狄巽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給一旁的夏樂一個得意的笑容。
夏樂看著狄巽流暢的動作,既訝異又佩服。
「你是醫生嗎?」
「東京大學醫學系五年級,小小醫學生而已。我叫狄巽!」他回應並伸出右手。
「原來是醫學系的...」夏樂露出微笑與對方握了握手:「雖然剛才說過了,我叫夏樂,東京藝術大學音樂系。」
由遠而近的救護車鈴聲打斷了夏樂的話,醫護人員把老者送上車後,轉向人群發問:「有誰認識這名患者嗎?有誰是跟他一起的?」
夏樂站起身走上前:「不好意思,我想陪他去醫院。」接著他轉過頭看著狄巽,眼裡帶著詢問。
「我也一起吧,還得跟醫生說明一下事發情形。」狄巽轉身對赤崁說:「你先待在這裡吧,有需要再找你。」
***
到院之後,醫生判斷老者已經沒有立即性的危險了,還稱讚狄巽處理得當。
目送醫生走出病房後,夏樂在病床旁坐了下來,握住床單上老者的手,悄悄的輸送了些靈力。
雖然無法完全治癒,但還是想多少盡點力...
「你真細心呢,其實花一點時間他也能自己痊癒的。可惜我的靈力攻擊性太強,不適合用來治療。」狄巽看著夏樂輕柔的動作,不禁暗自讚嘆。
「你的陰陽術是在那裡學的呢?」
「大部分是從爺爺那裡。不過實力還有待加強就是了,所以現在在陰陽師公會裡修練。」夏樂解釋。
突如其來的暈眩感讓他收回手,忽略身體的不適帶著笑容反問:「那你呢?聽你的口音應該不是日本人吧?」
「我是從台灣來的喔。原來你也在陰陽師公會裡,那麼以後請多多指教了。」沒注意到夏樂的小動作,狄巽開心地回答。
「你也在公會裡嗎?是新加入的夥伴吧?這邊也請多多指教!」聽到狄巽竟然也是公會成員,夏樂頓時覺得親切許多。
「原來是台灣人啊!」夏樂點點頭,為了轉移暈眩感接著問道:「那你的式神赤崁也是在台灣遇到的囉?」
「沒錯!他是一隻穿山甲喔,想跟他聊聊嗎?」說著狄巽從他的背包裡捧出厚重的解剖學課本,對夏樂擺出神秘的表情。
「當然好囉!」夏樂看著那本磚塊書露出期待的笑容。
狄巽將參考書翻到心臟構造的單元,開始詠唱召喚咒語,黃沙立刻從書中翻滾而出,匯集到地上產生了人一般高的漩渦,接著突然向中間凝聚,披著火紅色的鎧甲的赤崁便出現在兩人眼前。
「我說你這小鬼啊,還真是不能有一刻沒有我呢!」
聽完赤崁的話,夏樂忍不住笑出聲:「阿夕也是從台灣來的...」接著笑容從他臉上褪去。
夏樂很快的掩飾起瞬間的悲傷,但臉色卻越發蒼白。
狄巽注意到夏樂異常的變化,「你還好嗎,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抱歉,最近有點累,既然這位老先生已經沒事了,我想先回去了。」說完露出歉意的笑。
接著夏樂從背包裡拿出紙筆,寫下小松夏樂和一串電話號碼,遞給狄巽。
「這是我的聯絡方式,今天真的很謝謝你幫忙!」
狄巽接過紙條低頭看了一眼,喃喃說道:「你姓小松啊,那傢伙似乎也姓小松呢。」他又看了看夏樂的神色,「你沒事吧?家住哪裡,我們送你回去好了。」
「可是...」夏樂反射性的想回絕,但他馬上想到上次感冒時給夏實添麻煩的事,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
「那就麻煩你了。」夏樂點點頭。
畢竟,自己現在已經沒有式神相伴左右了,如果倒在路上...
夏樂帶頭走出醫院,和狄巽赤崁一起搭上了回家的公車。
一路上,夏樂默默想著關於狄巽的事。
雖然兩人才認識一天,但相處起來是輕鬆的,也許是因為對方的個性吧?
不過他似乎有點在意自己的姓氏...
小松家在和歌山是有些名氣的,但一個台灣人又怎麼會知道呢?
一連串的思考讓夏樂的頭又開始隱隱作痛,他知道不適的原因和靈力的消耗有關,但是...
等他從思考中回過神,看了一眼窗外後連忙按了下車鈴。
「我們要在這一站下車。」夏樂對著狄巽和赤崁解釋。
公車緩緩停下,三人先後下了車,一起走在堆滿落葉的小路上。
幾分鐘之後,夏樂在一座年代久遠卻不失氣派的大門前停下。
「我家到了。既然來了,就進來坐坐吧?」他笑著邀請。
狄巽赤坎兩人走過小徑,著迷於這如同桃花源般的秘境,又看到了那座古色古香的大門,想必他們家是此地的大家族吧?
「當然好啊,一直很想參觀參觀這種傳統的日式建築呢!」
狄巽心想:「或許這裡跟那人有什麼聯結呢!和她一起生活了二十年她的背景卻仍是一團謎。不!這怎麼可能呢,還是別作奇怪的聯想了。」他暗自為自己的多慮感到好笑。
夏樂領著二人走進玄關,才剛把鞋子擺好,就有悉悉簌簌的聲音從角落傳來。
「少當家帶陌生人進來了!還有一個好高的妖怪!」
夏樂搔搔頭對著狄巽解釋:「是家裡的鳴家們,他們說話比較直接一點,而且...」
話還沒說完,就有五、六個小小的身影出現在狄巽腳邊,吱吱喳喳的說:「新來的,有沒有帶點心給我們?見面禮!見面禮!」
「而且喜歡逢人就討點心吃...」夏樂露出無奈的笑:「不好意思啊!」
「哈哈!不早點跟我說,確實該帶點伴手禮來拜訪呢,這樣冒昧打擾還真是不好意思」狄巽抓抓頭笑著對圍繞在周圍的鳴家們說:「下次我再帶點心來給你們喔。」
「你肯定不會記得。」赤坎忍不住酸他,「這裡靈氣真強,想必有陰陽術高手在此。」
夏樂蹲下身把背包裡的巧克力球遞給吵鬧的鳴家們,才讓他們安靜下來,又跑回角落裡。
「屋子裡的靈氣大概是累積多年的關係吧?因為我們小松家歷代從事陰陽師的工作。」
夏樂帶著兩人走到客廳的門前,剛想伸手拉開門,卻停下動作,改往隔壁的房間走去:「抱歉,是這一邊才對!」
拉開房門後,夏樂招呼兩人坐到矮桌前的坐墊上,自己則是燒起開水準備泡茶。
「真厲害,是陰陽術世家耶,看來你的技巧一定也不是等閒之輩了。」狄巽佩服的說:「真想好好跟貨真價實的陰陽師學學呢!」
不知道為什麼,這裡可能跟狄巽自己有所關聯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他的思緒已經不在當下,也無暇注意夏樂的領路,只能下意識跟隨他的指示在坐墊上坐下,眼神開始放空
「我的技巧比起爺爺還差的遠呢!」夏樂搖搖頭。
夏樂把燒好的水倒進茶壺裡,幾分鐘之後,狄巽和赤崁面前就多了一杯冒著白煙的熱茶。
「怎麼了嗎?」夏樂注意到狄巽好像有點心不在焉。
「沒有,只是在想家裡的事」狄巽回過神來,看了看茶几,「你不為自己也倒杯茶嗎?」
「這樣啊...」禮貌性的沒有多問。
「呵呵,不瞞你說,這裡現在只有兩個茶杯,因為平常只有我爺爺和我兩個人會在這裡喝茶。我去廚房多拿幾個杯子來吧。」夏樂站起身。
「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把這裡當自己家就可以了。」說完走出房門。
「你在想你媽的事吧?」赤坎問道。
「嗯,你覺得呢?」夏樂走後,狄巽又陷入沉思。
「我怎麼知道,和你結識後就到日本來了。」
「啊對喔,我忘了。」狄巽眼神定在面前的茶杯上好一會,又對赤坎展開笑容。
「算了,不重要。」他拿起茶杯小啜一口,沉醉在入喉後的甘甜中。
***
夏樂走到廚房,拿了幾個茶杯,又從冰箱裡拿出一盒麻糬,捧著托盤正想離開,卻在門口遇到了一臉疑惑的爺爺。
「夏樂?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拿這些東西是...?」
「噢,我請一位公會的朋友來家裡玩,我剛泡好茶,想說來拿一些點心。」
「你的朋友啊?那爺爺也去加入你們吧?」老者興致勃勃地說。
「啊?」夏樂愣住了。
「難得有人來玩,爺爺也想去湊熱鬧一下哪!」老者帶頭走在前面,夏樂則不得不跟在他後面。
「你的那個朋友叫什麼名字啊?」老者腳步不停,和夏樂一起走過跨廊。
「他叫狄巽,是從台灣來的。」接著夏樂把今天發生的事也跟爺爺說了。
「噢噢!醫學生啊!真不錯真不錯!」
「爺爺,現在在房間裡等我們的還有狄巽的式神赤崁,你可別...可別捉弄他們喔!」想起爺爺偶爾不按牌理出牌的行為,夏樂忍不住出聲提醒。
「怎麼會呢!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而且還是晚輩,我只是想打聲招呼,好好歡迎他們而已!」
夏樂拉開房門,走進去後把托盤擺到桌上,而老者已經自動坐到狄巽對面,笑瞇瞇地看著對方。
「狄巽、赤崁,這位是我爺爺...」夏樂在爺爺旁邊坐下,指著身旁的老者介紹:「他想來跟你們打聲招呼。」
沒料到夏樂爺爺突然的到來,狄巽愣了一下,又馬上掛回笑容:「爺爺您好!」
赤坎也微笑著點頭示意。
「你好你好!你叫狄巽是吧?」老者打量狄巽後,看出什麼似的補上一句:「真是好名字。」
夏樂為所有人添上熱茶,又打開桌上的麻糬笑著說:「吃點點心吧!配茶剛剛好!」
「老爺爺,您要不要猜猜我和赤崁擁有的屬性分別是什麼呢?」狄巽看到老者的熱情,起了一絲玩心,其實也想見識一下經驗老道的陰陽師有多大能耐。
「猜嗎?」千鈞笑了笑,指向狄巽:「你是火吧。八卦裡巽表風,而風助火,幫你取名的人很用心哪!至於你的式神...」他把視線落在赤崁身上,毫不猶豫地說:「是土屬性吧,觀其甲便可略知一二。不過他不是日本的生物,應該跟你一樣是從台灣來的。」
「如何,我可有說錯?」
狄巽聽了不禁露出佩服的表情:「不愧是經驗老到的陰陽師,一點也沒說錯。」
他又想了想:「不過有個推理有點問題。我的家人們沒有靈能力根本不會知道我擁有的屬性,真要說的話是巧合吧?」
「沒有靈能力?」千鈞抬眉:「這個狀況可是比較少見的,通常親戚間應該也有人有靈力的。你對這點十分肯定嗎?你的父母呢?或是在這之上的長輩呢?」
「不過也有可能是有人隱而不說就是了,畢竟這種天賦有時候要承受比一般人更多的壓力...和危險。」說著陷入回憶似的表情出神。
隱瞞?看著老爺爺若有所思的模樣,狄巽驚訝該不會他所思索的事是真的吧?
「你認識小松安綾嗎?」他忍不住脫口而出,聲音有些激動。
「小松...安綾?」匡噹一聲,千鈞碰倒了一旁的茶杯。
他突然緊緊握住狄巽放在桌上的手,盯著對方的臉:「你從哪裡聽到這個名字的!你和她是什麼關係!」語氣說不出的急切。
夏樂對突來的狀況不知所措,在他的印象中,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爺爺。
沙啞的嗓音微微顫抖,隱含其中的脆弱情緒好像隨時都會噴湧而出。
可是他從未聽過爺爺提起小松安綾這個名字,為何爺爺會對這個名字起這麼大的反應?
夏樂突然有種奇怪的預感,好像有些隱藏多年的事就要被揭開了...
狄巽沒料到對方居然有這麼大的反應,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作何回應,讓空氣凝結了好一段時間,此時他心情已是緊張到心臟幾乎停止。
好不容易,狄巽才從口中吐出幾個字:「他...是我媽媽。」
「媽...媽?」千鈞愣愣地重複,一臉不敢置信。
「你是小綾的兒子?小綾竟然有兒子?!」他喃喃自語著,彷彿整個房間只有自己一個人。
「三十年了,我已經三十年沒見到她了...」老者的語氣混雜著悲痛與狂喜,令人聞之動容。
夏樂在一旁怔怔看著。
在爺爺臉上的,是眼淚嗎?
自從那天晚上之後,他就沒看過爺爺流淚了。
夏樂伸出手,握住爺爺放在膝上的那隻手,嚥了口口水後開口:「爺爺,安綾是誰?」
千鈞這才像注意到房間裡還有別人,眼神聚焦在狄巽的臉上,緩緩道出答案:「安綾是我的女兒。」
接著他轉向一臉震驚的夏樂:「也是夏樂你爸爸小松安延的姊姊!」
「開玩...笑的吧?」夏樂擠出微笑:「爺爺,不要再捉弄我們了。」
赤崁此時陷入一個尷尬的局面,兩邊的人驚訝的表情說明了沒有自己插嘴的餘地,於是他選擇默默走出房間,到了庭院中坐在跨廊的木板上發呆,和室裡的人卻都沒注意到。
相較於夏樂的吃驚,狄巽倒是對此深信不疑,老爺爺的話語反而讓他從進門到現在的疑惑煙消雲散了。
「沒想到那傢伙居然有這麼友善的家人,外公!」他對爺爺展開笑容,又轉向說不出話的夏樂:「原來我們是表兄弟呢!剛認識的朋友突然變成親人還真是不可思議的事啊!哈哈哈哈!」他的興奮讓他止不住話,胡言亂語了一會又產生了疑惑。
「為什麼他從來沒提過你們呢?」他向爺爺詢問。
在聽到那聲外公的瞬間,千鈞對狄巽露出五味雜陳的笑。
夏樂則是遲疑了一會兒之後喊了聲:「表哥?」雖然滿腹疑問,但是一想到對方可能是自己的親人,懷疑還是逐漸被喜悅取代。
「爺爺,為什麼你從來沒提過我有一個...姑姑呢?」夏樂轉向爺爺發問。
「安綾她...我已經三十年沒有和她聯繫了,我不想打擾她的生活,所以...」千鈞嘆了口氣。
「那為什麼她會離開家呢?」夏樂追問。
「安綾她是一個擁有很高天賦的靈能者,我們很用心的栽培她,希望將來她能成為一個傑出的陰陽師...」千鈞緩緩敘述著塵封多年的記憶。
「在她二十歲那年,意外發生了。」千鈞臉色一沉:「有妖怪覬覦她強大的靈能,前來奪取,等我趕到現場的時候...她已經奄奄一息了。她的靈力幾乎消失殆盡,險些喪命。」
「我擊敗妖怪,連忙把她送往醫院,我一度以為我會失去她,不過上天保佑,她活下來了。」
「在那之後,她開始排斥陰陽術,有一天她就突然消失了。只留下一封信,要我不要去找她,信上說她不想再跟陰陽術扯上關係,還說陰陽術只會帶來毀滅...」
「我曾經派出式神尋訪她的下落,我找遍整個日本,但始終沒有確切的線索。」千鈞一臉落寞:「雖然她的消失讓我很難過,但我可以理解她想逃離的心情,所以後來我決定尊重她的選擇。」
「原來她去台灣了啊...」雖然千鈞敏銳地察覺到狄巽和媽媽的關係可能不很融洽,但思念心切的他還是忍不住開口詢問:「狄巽,你媽媽她現在過得可好?」
狄巽將杯中剩餘的茶水一飲而盡,放下茶杯重重敲在桌上,叩的一聲在房間中迴盪,靜了一會兒才發現自己有些失態。又掛回笑容回答:「能怎麼樣呢?家裡事業有成,生活無虞,沒什麼特別的事。」
「這樣啊...那就好。」千鈞沒有再問,整理了一下心情,恢復了平時的從容。
聽完爺爺的敘述,夏樂還沉浸在驚訝之中,久久不能回神。沒想到爸爸還有一個姊姊...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對這個家並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麼了解。若不是因緣巧合之下遇到狄巽,爺爺永遠不會說出真相吧?畢竟失去女兒一定是痛苦的,而多年之後找到她的下落了,以爺爺的個性,不會什麼都不做的...
看著身旁喝著茶的爺爺,夏樂還是如往常一樣,無法看透他的想法。又甚至,剛剛他的描述中,又有幾分是真實呢?
最近生活中一連串的變化讓夏樂漸漸無法相信看到的表象。
也許以前的自己真的有些太天真了也說不定,夏樂自嘲地想著。連式神都...
不過不管怎麼說,有親人總是好的。
夏樂微微一笑,觀察著對面的狄巽。
表哥嗎?好像...很不錯。
家族裡和他同齡的人只有在重要的集會上才會來到這裡,一年裡根本見不到幾次面。現在多了一個相處下來頗自在的表哥,對自己來說,是最近低沉的生活中難得的好消息。
雖然這個表哥有點...來路不明?
想到這裡,夏樂忍不住莞爾一笑。
爺爺的聲音把他從思考中喚醒。
「所以狄巽,你來日本多久了?生活的還習慣嗎?」千鈞溫聲詢問。
聽到了外公的關心,使狄巽心中感到溫暖,到了日本居然還能感受到親情的照顧實在是意想不到的事。
「來日本讀書已經五年了喔,平常都住宿舍裡,遇到的同學也都......」狄巽滔滔的分享五年中的趣事和近日的生活,突然他想起一件大事,「對了!我一直很想見識一下正統的陰陽術是什麼樣子呢!外公有空的話可以稍微傳授一點嗎?」他笑著看著外公,講話帶了點撒嬌的語氣。
「正統的陰陽術?你之前都是自己摸索嗎?」千鈞有點訝異。
「相關的理論系統,如果你有需要,我再慢慢教你吧!」千鈞允諾。「不過,其實陰陽術無所謂正統與否,有很多時候都是要靠自己體悟,才能有所進益。」
「無極生太極,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其中的兩儀就是陰和陽,陰陽術實在是一種有趣而富有哲思的能力,鑽研時不只在技藝上能有所進步,還能在心靈上有所成長呢!過去五年我都是從巷弄裡的小雜貨店裡翻到有關陰陽術的書中自己研究的,還希望以後外公多多指教囉!」狄巽開心的說。
「看來基礎之一的易經你已經頗熟悉了。」千鈞點點頭:「我們目前所使用的占術便是以易為主流。不知你可有讀過蕭吉的<五行大義>?想成為陰陽師,裡面的五行知識必須了然於胸才行。」
接著千鈞扳起手指,嘴裡默數著:「<占事略決>、<簠簋內傳>、<皇帝金匱經>、<三家簿讚>...嗯...這些典籍如果能學全的話...」
夏樂看著爺爺越數越多,忍不住苦笑幾聲,想起當初被爺爺逼著讀這些典籍的情況,而且自己到今天都還沒有完全應用自如...
「總而言之,要想學習陰陽術,必須有足夠的決心才行。」千鈞看向狄巽:「如果你真的有心學習,我當然會毫無保留的教你。況且...你也可以和夏樂互相學習,彼此精進。」
狄巽被外公一一列舉的經籍震驚了,他沒想過原來有那麼多知識需要去涉獵,看來陰陽術比自己所想像的還要複雜。
他用自信的口問向外公保證:「我會盡力的!」又轉頭向表弟說:「夏樂以後也請你多多指教了」
「好的,請多指教。」夏樂慎重地低頭行禮。
千鈞則來回看著兩個孫子,暗自做了個決定。
「請問其他的家人沒有跟你們一起住嗎?」狄巽開始好奇外公家的人事狀況,也覺得這麼大一棟宅邸卻給人神秘冷清的感覺有些奇怪。
「我爸爸在我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夏樂平靜地敘述:「媽媽的話...」停頓了一下很快地說:「現在也不在家。」
「目前這裡只有住著爺爺和他的學生宮島祈明,不過祈明大哥現在外出辦事,所以也不在家。至於家族裡的其他人...」夏樂看向爺爺。
「我只有安綾和安延兩個孩子,而夏樂是獨子,所以直系的孫字輩就只有他了。當然我也有兄弟姊妹等旁系家族,不過他們沒有住在這裡,只有遇到大事才會有家族會議。」千鈞接口解釋。
「哦...」聽完他們的回答,狄巽難以多作回應,他發現夏樂在敘述父母的事時心情看起來很平靜,如果是自己恐怕難掩難過吧!不過想到夏樂在沒有父母的陪伴下成長,似乎有些寂寞,他暗暗希望自己的出現能帶給他一點快樂。
「我突然好想想認識認識你們的式神喔。」為了緩和肅穆的氣氛,狄巽挑了一個一直很好奇,而且應該兩人都會有興趣的問題。
聽了狄巽的問話,夏樂本來平靜的表情出現了瞬間的動搖。他低下頭,沉默半晌才悶聲說:「我的式神現在沒辦法介紹給你認識,不過過一段時間之後,一定...一定...」
接著夏樂的話聲被千鈞打斷:「夏樂很快就會有新的式神,先前那個只是一個意外的錯誤。」隨後像是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太過強硬,千鈞轉而拍拍孫子的肩膀,轉移話題:「至於我的式神嘛...目前在家的焰尹已經出去招呼你的式神赤崁了,現在應該在跨廊那邊吧!其他的式神...以後有機會再介紹給你認識吧!」
出去招呼?狄巽轉頭看去才發現赤崁早已不在座位上,他摸摸頭為自己的忽視感到好笑。
***
此時在庭院中休息的赤崁,想到狄巽居然在日本能與親人相認,不由得為他開心,想想這五年來他的生活白癡總是讓自己很頭痛,永遠是一個需要照顧的小孩,看剛認識的夏樂恐怕都比他成熟吧。
這趟到和歌山的郊遊收穫實在不少,心情也放鬆了許多,儘管那件事仍然令人有些煩躁。
赤崁望向庭院,一片自由生長繁茂的青草地,綠油油的綻放著生機,沿著跨廊蔓延的是欣欣向榮的翠綠的矮竹,除了綠色之外,引人注目的桃紅色櫻花點綴在牆邊的樹上,偶爾飛來幾隻鳥在枝幹上嬉戲,這庭院也太讓人怡然自得了。
確認好修練室的封印依舊完好如初之後,焰尹朝著跨廊走去。
方才他一直跟著千鈞,只是沒有現身罷了,所以也已經知道狄巽的身分了。他是小松家少數知道安綾存在的人之一,想到昔日那個跟在千鈞旁邊的小女孩,現在竟然已經有了兒子...
雖然對像他這樣的妖怪來說,人類的一輩子就如眨眼的時間,但是看到那個面貌有些熟悉的少年,還是多少有些感慨的。
他按照千鈞無聲的命令找到了赤崁,不動聲色的走近,然後在離他稍遠的地方坐下。
「你就是赤崁吧?我是千鈞大人的式神,焰尹。」說完就閉口不語,只是望向庭院。
赤崁聽到了招呼 ,轉頭對焰尹微笑:「你好啊,初次見面。」他上下打量坐在前方的式神,壯碩的身材與豪放的紅髮,顯出一股霸氣,肯定不是等閒之輩。
「你不認識安綾小姐嗎?」焰尹突然開口,但沒有看向赤崁。
「不認識。」聽到焰尹講話的口氣,赤崁感到他似乎有些煩躁,又或許有什麼心事不想讓人知道吧,這種冷漠的感覺挺令人討厭,「聽狄巽說他是個很討厭的人,但我從來沒見過他。」
「很討厭的人...」焰尹喃喃。
記憶中的小姐不是這樣的...不知道她知不知道弟弟已經過世了?臨走前關於陰陽術的留言竟然驗證在弟弟身上,不知道她會做何感想...
焰尹表情複雜地把視線停留在不遠處的修練室。
不知道這件事千鈞大人會怎麼解決...
接著他像是意識到旁邊還有赤崁,終於收回注意力。
「所以...那孩子是個怎麼樣的人?」焰尹隨口問著。
畢竟是和千鈞大人有血緣關係的親人,焰尹還是有些在意的。
「他喔,就是個孩子,迷糊調皮幼稚令人頭痛,倒是很能關心別人,和他相處就能感到快樂。」赤崁回想來到日本的五年時光,嘴角微微上揚。
「看來你們處得很好。」焰尹點點頭。
藉著對話,焰尹暗中觀察著赤崁,所幸並沒有發現有被那個沾染的跡象。
「他的眼光不錯。」焰尹對著赤崁說,又默默在心裡補上一句:至少比少當家好多了。
「看你一直往那個方向看,那裏有什麼需要擔心的東西嗎?」赤崁一問出這句時突然覺得有些好笑,以前的自己問題是不會這麼多的,大概是被狄巽的好奇感染了吧。
「是災禍。」焰尹很快地回答,眼裡閃過一絲狠決:「是需要處理掉的威脅。」
接著他一臉嚴肅的看著赤崁:「不要讓你的主人參和進來,千鈞大人已經夠頭痛了。」
災禍?這一家還真是深不可測,赤崁看了看焰尹果決的樣子,想必不宜追問下去,不知道狄巽那裡的談話怎麼樣了。
「不管怎麼說,」焰尹站起身:「還是很高興認識你們的。如果我先前的態度有些強硬,尚祈見諒。」
「沒事的話,我們就回去吧。他們大概也談得差不多了。」
「哪裡,也很高興認識你們。」赤崁起身,眼角偷偷瞄了一下練習場的方向,卻什麼也沒看到,他們兩人便一起往和室走去。
走到一半,焰尹停下腳步。
「我突然想到還有一件事沒做,就不和你一起去了。就請你幫我向你的主人打聲招呼了。」說完也不等對方回應,很快的隱去身形,消失在赤崁面前。
還真是難以捉摸的人,赤崁心想。他回到和室向千鈞點頭示意後在狄巽旁坐下。
「你見過外公的式神了?」
「嗯,不過他有點忙,你就別去打擾他了。」聽出狄巽想認識焰尹的渴望,他直截了當的說。
「什麼嘛,看一眼又不會怎樣...」狄巽悶悶的回答,也就不再追問了。
「哈哈哈,焰尹就是這樣,向來我行我素的。」千鈞笑著點評:「不過關鍵時刻他還是挺可靠的。」
「不知不覺已經這麼晚了,怎麼樣,要不要留下來吃晚餐?」千鈞看著狄巽:「還是要住在外公家玩幾天?」
狄巽看了看錶,想了想,笑著說:「我很樂意和你們一起吃晚餐喔,不過今晚就得回去了,明天還要去醫院實習。」
「這樣啊,沒關係,反正以後有的是機會。」千鈞一面回答一面起身,「那我就先去廚房看一下晚餐的準備進度好了,等等會來叫你們吃飯。」說完就走出房門了。
剩下夏樂和狄巽赤崁對望著,房裡靜了一會兒,最後夏樂率先打破沉默。
「關於我的式神,夕鶇...」夏樂艱難地開口:「爺爺想讓我跟他解除契約,而且我知道,契約一解除,爺爺就會殺了他。」
雖然知道狄巽在這件事上能做的事幾乎沒有,但夏樂還是不由自主地想對眼前剛認識的親人傾吐。
「爺爺說,阿夕只是在利用我,要我認清事實。我現在...現在...」
「我已經跟爺爺說,請他把所有的事毫無保留的告訴我,包括為什麼阿夕在他眼中是個威脅。但我現在又有點害怕知道真相。萬一、萬一一直以來阿夕對我都是──」說著說著開始語無倫次,表情掙扎。
「什...什麼?」狄巽聽到夏樂突然吐露的心事,有點不知所措,更無法會意過來,「所以為什麼爺爺會覺得你的式神在利用你?」
一旁的赤崁心裡已經有了底,原來剛才聽到的災禍是指這個。
「我現在還不知道...不過他說我很快就會知道了...」
「嗯...聽來是很令人煩惱的事呢!但我相信你挑選的式神就是跟你有緣份的,像你這樣細心的人,應該不會犯什麼錯吧。」狄巽試著用笑容安慰神情糾結的夏樂:「不過沒見過你說的夕鶇,我也無法評斷他是什麼樣的人呢。」
「他現在被爺爺封在院子裡的修鍊場,我被禁止接近...」夏樂一臉難過。
「那有什麼問題,只要不被發現就好了。」狄巽扮了個鬼臉,「再說如果從地上無法接近,我們還可以從地下啊。」他偷偷瞄向赤崁。
「我拒絕,別人的家務事你還是不要瞎攪和吧。」赤崁露出難得的堅定神色。
「你看夏樂老弟心情那麼差,幫 個忙也不會怎樣。」狄巽答道。
「你是指...」夏樂微微瞪大眼睛。
「你可別聽他胡言亂語,長輩的話還是要乖乖遵從的」赤崁急忙澄清。
「這樣啊...」表情從期望又轉成失望。
狄巽觀察了一下赤崁的反應,竊笑著說:「你也不忍心看我表弟這麼難過吧,就幫幫我們這一次吧,夏樂!我們就從宅邸外挖洞到修鍊場附近觀察吧!」
赤崁無奈的聳聳肩,狄巽提出的要求他向來無法回絕。
「出事我可不負責喔,小心一點。」
「挖...挖洞?」夏樂愣了一下,但是對這幾日情況的疑惑讓他再也按捺不住,不顧一切的點頭答應。
夏樂率先起身往門口走去,正當他要拉開門,門卻唰地滑開了。
站在門後的焰尹瞇起眼,上下打量著三人。
夏樂連忙開口掩飾:「怎麼了?你不是在忙嗎?」
「千鈞大人說可以吃飯了。要我來請你們過去。」
「耶!吃飯了!」狄巽為了避免被懷疑,也裝作若無其事,興奮地準備前往飯廳。
赤崁倒是鬆了一口氣,默默起身跟在狄巽身後。
焰尹從後面看著三人離開,嘴角掛著令人無法捉摸的微笑,「挖洞...嗎?看來這個狄巽也許...」說著再度隱沒在空氣中。
***
稍晚,千鈞和夏樂送狄巽到門口,相互道別,並約好日後再連絡。
目送狄巽離開後,千鈞先一步進門,剩下夏樂站在院子裡,看著沐浴在月光下的修鍊場。
他猶豫了一下,伸手握住胸前的琉璃墜飾,喃喃自語了幾句。
那微弱的聲音隨夜風消逝,不復聽聞。